非鱼

【凉凉】(二)

幽幽斜阳现,落于四海八荒内,怎的一番伤情景。若芜山原本是坐落于北荒境内无闻无名的小仙山,高百来丈,因其仙气缭绕,渺渺茫茫,远远看去,只若隐若现一抹山形,不见其状,更不可观其景。非荒芜而若荒芜,折颜上神游历时,顺手给它起了【若芜】这么个名字。


凡人不可视其路,皆不敢靠近。山地仙气减灭可住人,却也是廖无人烟。


过去折颜历劫时,住的就是那若芜山脚。


那时山脚是一派生机勃勃之景,苍苍仙树,灵兽暗涌,飞萤入室可为蜡。他那间小屋子周围原只是空地,只有野草遍布,后经他得来了仙桃树枝,日日手植而化成一片桃林。凉风轻抚,漫天诗意。


现在眼前又是一片空地,连那野草也不肯沾染,果真应了那个芜字。


折颜已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来这若芜山了,先前为了寻那人,找遍了整座山,不敢遗漏一个角落,便用双脚从山头走到山脚,周而复始,不觉劳累。只可惜连那人住过的一丝气息,都再寻不到了。后来慢慢地,他来此也要再三斟酌一番,确定自己能饮下那杯荒凉才刚前往。如此这般,他也再不敢踏入这连半点回忆都不被安置的地方……


凉凉一片荒地,他每走一步,都清楚的知道那原来是什么地方,是屋子的里面,还是桃花的植处。想起时心还没有疼,只觉原来空空荡荡的地方,一点一点地被填满。


闭上眼睛,那桃林与房子仿佛还在。忆起当初,有时那人起得晚一些,他不忍吵醒,只好独自上山去寻草药。


回来时,那人总会颇带怒气地把门打开,然后斜靠在门框上,挑着眉看他,叼着门前摘的狗尾巴草,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,提着声调道,“回来啦?我还以为你被山上的老虎给吃了么?想着要不要上山去捡捡看有没有什么残肢残躯呢!”


“让你担心了。”


“谁担心你了,我担心那老虎撑着罢了。”


“小没良心的,早知道当初就不捡你回来了。”


那人知晓他说的是玩笑话,也没较真,虽气未消,却还是走过来,装作不经意地帮他提前那些微重的草药。


记忆又晃到了最初,那人抬起一双清澈动人的眸子,问“你叫什么?”


“我没有名字,因常下山义诊,他们看了我就大夫大夫地叫,也不需要什么名讳。”


“你……你叫折颜好不好?我想这么叫你。”


“折颜?为什么叫这个名字?”


“因为你长得好看,很好看。”


那时他虽有些无奈,却也由着那人。


脑海浮现的明媚乐景,突兀成了两人最后见面时的场面,那人怔怔地看着他,眼睛盛满荒凉,身子不断地颤抖,那时折颜只能冷着脸,握着拳制止自己伸手去扶。只听得那人苦笑了一声,道,“原来……你说的是真的,现时,你最后悔的,便是当初把我带回来了吧?”


最后那人只是笑,笑着落下眼角那滴泪,继而又有一滴两滴随之落下,折颜这才记起他已不是当初那般境地,急忙伸出手去,却只触得淡淡雾气,眼前假象幻灭。


他睁开眼,面前仍是荒凉之景,只余音容笑貌绕于心。伸手拂去了眼角点点凉意,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。这些年他很少敢去触及往事,今日见了那模糊背影,心中却惊起波澜重重。那分明是真真的背影,他曾见过无数次,也在梦中见过无数次。那时也不知心底涌现的是喜还是惧,喜的是失而复得,惧的是黄粱一梦。


折颜还在伤神之时,只闻得空中突兀有一声鸣叫,甚是急切,只是离得远了些,他听不清楚。而后那声音越来越近,他这才听清那鸣叫像极了“毕方”二字,毕方族的名字,的确是因他们的叫声而起的。只是当初上古神魔之战后,毕方族伤得已所剩无几了。


忽见空中有一绯色光芒,先时浑浊,而后逐渐清晰,露出其形,那身形像极了一般的鹤,但只有一只脚,青色的身子上有红色的斑纹,长了一张白嘴巴,这可不就是毕方么?


这毕方年纪尚小,还未历劫,化成人形也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。只见他猛然跪下,又拱手作揖喊了句,“上神。”


“我倒是十几万年没见过毕方族的人了,你此番行此大礼,怕不是因着我是个上神,而是另有所图吧?”


那毕方被猜中了心思,微有些羞愧地低下头,而后深吸一口气,颇有些豁出去意味,到,“上神的凤族与我们毕方一族,皆是神兽,看在曾与我的祖辈并肩作战的交情上,求上神出手相助。”


“当初神魔之战,你们毕方族的确死伤惨重。”折颜眼睛移往别处,似是在仔细思索。


“我知道上神是个退隐三界,不问红尘的神秘上神,可是我……”


折颜摆摆手,示意他无需多讲,问到,“你且说是何事?”


“我原本穿行于这四海八荒神山之中,独居而活,过得自在。只是那日,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,遇上了青丘的四殿下,他……他非要我给他当个坐骑。我们毕方族虽已没落,骨气却仍是在的,虽我奋力抵抗,可无奈那殿下年纪虽小,却已经是个上神,还是个法力极好的上神。今日正巧遇上上神,我才斗胆……”


折颜在听到他那句青丘四殿下时,已然愣住了,顿了半刻,才问,“你是说狐帝四子,白真?”


“是,上神认得?”


折颜点点头,又摇摇头,“若真是认得的,那该多好啊。”他忽然有些急切,便是再失望一回也毫不畏惧,只催道,“你带我去寻他吧。”


“他就在往西三百里那棵万年枯树上,卧着小憩呢。”毕方依旧跪着,没有与折颜一同前去的意思。


“你不带我去,若是寻错了当如何?”


“这……不会错的。”那毕方脸上微微有些粉红,不安地眨眨眼,道,“他是我见过的,这四海八荒最好看的人。”


折颜听完后,想起了那人的面容,心中颇有底气,却还是让毕方带着路。


往西三百里开外,确有一修为甚深的枯树,骄傲得很,轻易不肯发叶,只是露出裸而有力的枝干。这倒合了白真的心意,卧在那上面正合适。


他远远察觉到毕方的气息与一股宁静自在的仙气。那仙气来头不小,他不敢轻视,用力地嗅着那气息,越发觉得熟悉。那颗狐狸心不安地颤动了几下,待慢慢冷静下来后,他才又闭上眼睛,露出淡然的模样,伸手用袖子挡住了眼睛,微微对自身施了个小法。


折颜远远看见一青衣男子卧于树上,袖子置眼上,一副睡得正熟的模样。他没能看清楚那张脸,心却已然定下了几分。他足足等了两万年的相见,现还真有些不敢相信,也不敢贸然上前了,怕又是一番梦境。


“呦,竟是寻了帮手来,果然有能耐。”


这带着调笑的话落入折颜耳中,惹得他浅笑起来,这声音,两万年来他从未曾忘却。


“真真啊……”他这话,更似一句叹息。


树上的白真自然是听到这句叫喊,却也没什么反应,只微微皱眉,像是有些不满。


默了一会,他才缓缓坐了起来,整了整衣服后一跃而已,利落而稳当地落在折颜面前,对上他那双含情的眼睛,他想他看不懂那份情愫。虽带着疑惑,但还是浅笑着,恭敬地作了一揖,唤了句,“上神。”


折颜只觉心头被浇了那玄寒之水,冷得很,惊道,“你是不认我么?”言下之意,不是不认得,而且不认。他眼里所见,白真目光皆是陌生,无甚起伏。


“虽我与上神未见过面,但闻上神身上这幽幽桃花香,且这相貌与四海八荒传的甚是相像,便可猜到几分。”


“你……可是还怨我?”


白真见他那模样,眼底疑惑露得更深,也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得侧过一旁,把心思移到毕方身上。


“你是怎么形容我的?一个品行不端的纨绔子弟?铁定是说得过分了些,才得来上神的帮助。你当真好大的胆子?今日我看在上神的面子上,不降你,但绝不会放过你。你守着所谓的神兽之名,觉着给他人当坐骑是辱没之事,宁愿独行一人。可你毕方一族本就凋零,你的自命不凡,只能让你守着这不高的修为,碌碌而活罢了。”


他见那毕方不语,沉思了一会,便摆出一副严肃模样,接着道,“你伤了我北荒的鱼,总得付出应有的代价。若连你我都惩戒不了,这五荒殿下,北荒之主我也别当了。你且离去,逃得远远的,看多久才能再见着我。”


白真这番话从未与毕方说过,此时竟是让他有些动摇,抬眼看了白真好一会后,终是化形离去。


毕方走后,白真这才意识到折颜一直在看着他,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他身上。


“上神……”


他话还没完,折颜忽然笑了起来,那是从心里笑出来的,发于心,形于色,喜悦与苦涩参半。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白真,伸手要去碰白真的脸,却被躲过了。


他也不恼,只柔声道,“又在骗人了……过去我与你在凡间时,要是惹你不高兴了,你就装作不认得我的模样,漠然得让我害怕。难怪,原来这是只双小狐狸的眼睛。”


“上神怕是认错人了吧。”白真的神情颇有些无奈,“我虽年幼混账,喜欢四处闲逛,却从未去过凡间,更莫说与上神同游了。”


折颜像是没听见他的话,只看着他,过了许久又叹了气,道,“我那时以为你是个凡人,你也告诉我你是个凡人。我以为你死了,去找那第一天府宫的司命,寻你转世的踪迹。普通的凡人世世轮回,我便想,若是你每投胎一次便把我忘了也没关系,总归只要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就好了……可是寻不到,什么都寻不到,那时我才忆起,闯过毓昆山的凡人,大抵是要灰飞烟灭,世间无存了吧。那时连我们在凡间生活的那处地方,都像是恨极了我,全都消失了。”


白真听着有些动情,却是一种以看戏人的心态,他试图要打断折颜的话语,却被拦住了。


折颜此时是在揭开自己的伤痕,已是停止不住,猛然抓着白真的手腕,无意间手指按着脉道,顿好一会才失神地看着白真。


“上神是真的认错人了。”


这会折颜也不反驳,只闭上眼睛苦笑了几声,才道,“是我认错人了,我一直想知道那人是否恨我,现时可能是有答案了吧。”


这话中苦涩,白真自然是尝得出来的,却无甚话语。看着折颜那伤情模样,也略有触动,不觉心间绞痛得紧,不敢取药出来,也只能拱手作揖,逃离了此处。


这山间没了声音,余了一片静谧,默了折颜斑斑驳驳的记忆,凝了白真心间一片血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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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好多宝宝都误会了,可能是前面写得不清楚,是我的锅。解释一下,折颜没忘了真真,他当时看到的是背影,觉着熟悉所以就发问了。说他忘情这件事,是众神猜测着传出来的……

折颜在凡间时是凡人,真真去陪着他时也得说自己是凡人。所以他原以为真真是个凡人……另外那个凡人不久后会出场,你们不用急!

还有,折颜这名字当然是父神起的,真真在凡间时,觉着折颜比他大那么多,若是在桃林,他肯定不能直呼其名,所以在人间时才想“折颜,折颜”地叫个过瘾。那时他诚然不知这老凤凰是个怕被人叫老的。

然后有些地方还是要保持神秘,如果提问后我不回答,那就是不能说了~

还有,写一篇文也费一天的时候,学生党真的是每天都在寻缝隙写文,所以不要嫌我更新慢了。我每篇都差不多三千多字了,算有良心了吧??


最后,在评论圈里玩耍吧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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